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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0年前就有了“设计”这个概念,现在全界都在讲“设计思维”,但是我们对设计的认识基本还停留在商业美术的概念上。设计仅仅是产品的最后一道美化工序吗?
中国有句话:“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”我要反驳:眼见不为实!人和动物的差别在于我们有大脑、有良心。我们成天讲“体验经济”,但感官的体验能解决所有问题吗?我问大家,冰箱有什么问题?再过50年冰箱还是冰箱吗?你的设想是杯子,你做的就永远是杯子,大杯子小杯子高杯子画林黛玉的杯子,画张飞的杯子。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被具体的物拴住了。我们改革开放以来,一说设计,大家上来就问能不能落地。我们是要落地,但落地做什么?难道就成天做马上能落地的东西吗?这种观念要转变。我们要的是解决问题,这是设计!我们要传播的东西不是我们体验原有的东西,而必须抓住本质原理,提出我们的认知来引导社会的进步。
这是为什么我们要提“为中国发展服务”。工业设计的概念是工业时代以来的一切事物被重新格式化了,到了新时代我们又要再格式化。人类从来是这么发展的。马克思说人类在改造自然过程中改造了自己。工业革命最本质的是分工前提下的合作,就是我们现在讲的跨界。industrial design,在中国被翻译为“工业设计”;韩国和日本当时有汉字,写的是“产业设计”,所以这两个国家的工业设计少走了好多弯路。学历史的目的不是回到历史。有太阳才有影子,有未来才能谈过去,而我们老是看影子。我们是不是应该看太阳了?研究历史目的是为了未来。
在1985年我就说了,工业设计是创造更合理更健康的生存方式。任何一个产品必须要解决制造者、流通者、使用者,即商家、社会、老百姓等所有利益的综合,一个齿轮必须考虑怎么生产,怎么用到设备上去,而这个设备将来如何能够被使用、维修、运输。因此,设计是全流程的干预。
我们现在分四大学科。理科是发现、解释真理的学科;工科是解构建构的技术;文科解决人类怎么理解是非和道德,人类的未来到底怎么评价;艺术是评价自然人生的途径。而职业和学科的分工,造成我们只从一个角度看问题。我们出现误区:工科搞功能,艺术搞形式。但世界上哪一个动物的功能形式能分得开?即使没有人,蝴蝶也长这个样,不是为了让人觉得好看,而是为了生存。所有大自然中的生物现象都是繁殖、生存、获取能量的需求,所以形式绝对不是后生的。我们总说“功能”多么厉害,但这讲的只是“性能”。一讲“功能”就要跟人放在一起,结合特定的目的、环境、条件、应用。
奥运会提倡“更高、更快、更强、更团结”,但是设计讲的是功能,要讲目的性、关联性,而不仅仅是技术指标。如果不解决问题,一个技术永远只能放在实验室里。就像我们说视觉传达,我们关心的 “传”都是形式:构图、字体、色彩等等。这个“传”有意义吗?老干部看《参考消息》《人民日报》,字儿都这么大,高速公路的广告牌子根本没有什么字,就是一个形象,因为高速公路一晃就过去了,这是要“达”。设计就是要达到目的。对设计来说,能解决问题就是好技术,而不应该都按高技术来衡量。这个世界是百花齐放的,亚马逊雨林有400万种物种,各得其所,这才是世界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。国家、地区、人民、时代不一样,解决方案也在变革,发展是动态的,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。
所以我从中国哲学里整理出来的设计事理学,讲的不是造物,而是“事”, “事”在“物”之前,是逻辑上的先,时间上的先,可是我们现在张口就是“物”就是“技术”。我们要善于从事实中寻找真相,在中国现代的土壤里培育出能扎根、能开花、能结果的新物种。未来绝对不是冰箱洗衣机了,而是设计出能够保鲜的、能够使衣服干净、能够解决人类居住的、让家庭能够和睦的东西。认知就是要去认识事物的本质,所以一定要领悟问题解决的实践不仅仅是体验。中国发展的产业创新体系突破要靠具有生命力的机制和认知力结构,这是工业革命带来的机制的变化,我们再发展出解决中国问题的架构思维、决策力和设计价值观。钱学森讲了一辈子系统,而我们关注的还是单体的元素,片面的事实很可能把我们引入歧途。
五千年前,我们和古埃及人一样面对洪水,中国人去治水,西方人躲在方舟里;四千年前,我们和古巴比伦人一样玩青铜器,我们是分封,他们是玩赏;三千年前,我们和古希腊人一块思考哲学,我们思考人类和社会哲学,他们思考物和技术的哲学;两千年前,我们和古罗马一样四处征战,我们是保卫疆土,他们是开拓疆土;一千年前,我们和阿拉伯人一样富有,我们节制欲望,敬畏天,要知道适可而止,知止不殆,而阿拉伯人骄奢淫逸,走向没落。
中国的神话故事让我们深刻地了解到,中国的信仰不是神,是我们自己的抗争。中国是钻木取火,而西方的火是普罗米修斯偷来的;中国是大禹治水,西方是躲在方舟里;前面有座山,我们不绕过去而是要挖掉它。这就是中华民族真正的传统文化精神,也是我们的信仰。只有那些有着不间断的几千年文明积淀的民族,只有那些牢记自己从哪来从哪去的民族,才不至于成为人类进化史大浪淘沙的碎片。
我们祖先了不起,但我们做的比祖先还要往前走,破解人类社会发展的诸多难题。我十几年来强调,中国一定要走提倡使用、不鼓励占有的分享型社会的道路。14亿人如果成功了,对70亿人的世界是有意义的。所以真正的中国传统精神和可持续发展的设计逻辑,应该先于高科技,成为我们设计行业最坚实的初心和基础,不能紧跟市场、满足消费,要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需求need,而不是欲望want。中国的未来是定义需求、引领需求、创造需求、分享型的服务型的社会,是以人民为中心共同富裕、自我发展的全新道路。
所以设计必然实事求是,设定目标,要创造性地解决问题,而非仅仅徘徊于改良。这个目标是抽象的,不是具体的杯子,而是解渴,是在教室、大街、荒郊野外、宇宙飞船上等各种环境满足不同人的解渴,所以就要研究外因、组织内因,把“事”放在第一位,要做事而不拘于我的职业、专长、学科。设计真正的功夫在设计之外,也就是研究人、研究社会,这是中国唯一能够走出来的设计道路,也是我一直倡导的“设计事理学”的核心。
所以设计是协调目的和外因的限制的关系,而不能简单的套用所谓设计思维的范式。我们积累了5000年的文明,中国有中国的认识论,非常清晰。学人类的历史的目的是为了什么?我们的祖先早就认识了: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很厉害,但是“道法自然”。顺其自然,师法造法,实事求是,审时度势,都是在说适应外因。外因变了,时代变了,我们的教学、基础课难道不该变吗?因人而异,因材致用,因地制宜,因势利导,因时而作,与时俱进,新陈代谢,推陈出新,讲的都是创新,没有讲继承的。恩格斯讲“批判地继承”,而我们就把一些形式拿来继承,能行吗?熊猫必须要适应了野外生活才能放生。物竞天择,实事求是,留有余地,适可而止,一叶知秋,一片叶子能反映出宇宙,一滴水能反映太阳光辉,这是真理。我们祖先也都告诫我们了,要恰如其分,要适可而止,要明白过犹不及,惜墨如金,适得其反,节外生枝,画蛇添足、多此一举、弄巧成拙等等。
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谚语:看山是山,看山不是山,看山还是山。这是文字游戏吗?这是认识论的三个层次。看山是山就是凭感官自己爬山,感觉山好高,像大象、像弥勒佛。第二层次是研究,而科研是“看山不是山”,研究山的成因、地质、海拔、气候、植被、岩石的成分等等与其他山脉之间的差别。这就是格物致知,通过比较、分析、抽象、推理,形成理论才能由表及里、举一反三。读大学不就是这个过程吗?第三层次才是我们人类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改造了我们自己,这才会有人类的未来。我们培养的人才,要达到“看山还是山”的层次,这时你到美国到欧洲看山,一看山形、植被、纬度,就能一下子就推断它怎么生成的,是火成岩还是沉积岩,抓住规律,这是看山还是山。
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这不就是我们知识分子的责任吗?致知以后才能够致志,然后再格物再创造,即使有不合理的东西,但人类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。我们难道不应该培养这样的人才吗?感觉只是现象的再现,所以一般人看不懂抽象艺术。你在庐山就以为了解庐山吗?那是井底之蛙;你去过泰山、黄山,你才有资格评价庐山;当你去了大海和沙漠,你对庐山看法又会变;但你到了宇宙,你发现庐山简直不值一提。理解这些层次以后,你发觉感觉到感知、再到感悟,是人类所具备的抽象思维的本质能力体现过程,是格物致知再致志,属于认知的第三个层次,是要表达自己的思想,要实现自己的理想,这就是实事求是的过程。
我觉得中国大学教育将来必然也要走这个改革。你在庐山你以为了解庐山吗?那是井底之蛙;你去过泰山、黄山、喜马拉雅山,你才有资格评价庐山;当你去了大海和沙漠,你对庐山看法又会变;但你到了宇宙,你发现庐山简直不值一提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培养出人才,让我们中国未来会更好。其实祖先早就告诉你了,“以不变应万变”,这恰恰不是保守,是“万变不离其宗”,不变的东西是衣食住行用和交流,这是我们设计的初心,但不同的时代、不同的条件、不同的技术、不同的社会组织,不同的观念,我们产生不同的东西。所以传统是创造的,不是继承的。
“智”“慧”两者是对立统一的。我们讲的“智慧城市”实际上是“智能城市”。“智”是抖机灵、小聪明、钻空子、急中生智,“慧”是选择要不要钻空子的“评价体系”。太极图中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中间有无数的解决方案,这是智慧,是研究了目的后去选择。所以我们一定要建设中国特色、中国风格、中国气派的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,以至于话语体系,要为人类文明的新形态实践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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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冠中
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
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责任教授、博导中国工业设计协会荣誉副会长、专家工作委员会主任
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设计战略与原型创新研究所所长